讲述人：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九畹溪镇芦池湾小学校长 杜凤琴

　　我出生于湖北宜昌秭归县石柱村——一个四面环山，封闭落后的小山村。小时候，记忆最深的就是母亲的体温。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忙活，挑水捡柴、生火做饭、扯草喂猪，走到哪、干什么都背着我。

　　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九畹溪镇芦池湾小学校长杜凤琴

　　上学第一天，老师问，有没有谁会写自己的名字，我举手了，我不仅会写名字，还会写数字，能从1数到100，这些都是父母亲教我的，虽然父亲只念了小学，母亲也只念完初中。那一天，老师表扬了我，也夸赞了我的父母亲，我因此喜欢上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师——杜荣娥。上课的时候她让我在讲台上领读。“1+1=2,1+2=3……”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校园，大家都夸我：“杜凤琴，你当小老师了呀！”那时的我并不知道，未来我真的会做一名老师。

　　小学毕业后，我去乡镇上的芝兰中学读书，又考到了秭归一中读高中。2007年6月，我迎来了高考，以班上第八名的成绩考上了本科。离校那天，父亲来接我，宿舍门口有好多同学在卖书，可我不想卖。父亲说，不卖就不卖吧。从我的宿舍到校门口要爬近百步台阶、两段上坡、穿过一个篮球场、一个小广场，父亲就一趟一趟搬。我们在离家5公里的地方下了车，因为都是泥巴路，又是上坡，事先联系的车不愿送了。我们把行李卸在路边，大大小小六七个蛇皮袋，父亲一次扛一袋，一段一段转。我拉着箱子背着包。走到一半，箱子的拉杆断了，我又急又恼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可看着山坡上背着袋子吃力往上爬的父亲，我强忍下泪水，抱起箱子继续走。那时，我在心里暗暗发誓，一定要好好读书，离开这个穷窝窝……

　　2011年5月我本科毕业，来到芦池湾小学支教，这时我的母校也已并入这所小学。走在校园里，到处都是熟悉的景象，不同的是，学校的学生少了太多，校园空荡荡的，操场有一半种上了庄稼，另一半长满了杂草，看上去有些荒凉。学生平时做操、活动都在教学楼后面的小操场，这一个坑，那一个洞，课桌大小不一，讲台、门窗、墙壁都满是岁月的痕迹。我带四年级和六年级的英语，邹青松老师带三年级和五年级，我没来之前，四个班都是他上，我上初中时，他就在芝兰中学，如今他成了我的师傅。

　　对我这个新来的老师，孩子们异常好奇，大家都围在办公室门口，探个小脑袋观察我，有的孩子还给我偷偷地送小礼物——一朵野花，一个果子，或者是一幅自己画的画。上课的时候，我常常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，讲大学的生活，他们都睁大了眼睛，聚精会神地听着，有时都忘了下课……

　　一个月的实习很快就结束了，走的前一天，我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，孩子们紧紧围着我，拉着我的手问我：“杜老师，你什么时候再回来？”

　　面对着孩子们的眼神，我感到有一种无法回避的责任，我对他们说：“明年我来不了，后年也来不了，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。”

　　2011年，杜凤琴（第三排左六）与孩子们的合照

　　我去读研究生，但孩子们一张张纯真灿烂的笑脸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，记忆时常如潮水般涌来，和孩子们相处的欢乐日子，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，就像在召唤着我……

　　2014年5月，当我的同门们忙着参加各种考试、面试时，我报考了湖北省农村义务教育教师。面试后选择学校，我的唯一目标就是芦池湾小学。6月，我研究生毕业，吃散伙饭时，我的导师陈运普对我欲言又止：“凤琴，你啊……”他这句话意味深长，同学们有的考了机关事业单位，有的要去高校，而我，竟要去偏远的农村小学任教。

　　当时，芦池湾小学的条件仍然十分艰苦。教学楼、住宿楼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，课桌、讲桌、办公桌都有几十年的“工龄”了，学校的运动场“晴天一身灰，雨天一身泥”，教师宿舍更是千疮百孔，漏水、掉渣、裂缝，墙上糊满了报纸，以抵御冬天寒冷的风，而临时搭建的卫生间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。有一次，我在阳台上洗漱，被倒下的木头砸中，看着毁坏了的卫生间，摸着疼痛的脑袋哭笑不得……记得第一天报到，还有一个与我一同分到芦池湾小学的老师，面对黑漆漆的校园，在宿舍哭了半夜，给父母打电话说要辞职回家。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，因为我实在无法体会她的心情，就像她也无法理解我竟为什么那么激动、兴奋。

　　有一次，我在改作业时发现一份不一样的作答，题目是请你画一幅全家福，并用学过的英语单词描述你的家人。画面中，爸爸妈妈牵着男孩，妈妈却被圈了起来，旁边写着：你都没见过你的妈妈，怎么画妈妈呢？我鼻子酸了，课间我把那个男孩叫过来，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，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，夸他的作业写得很好，他开心地笑了，眼里闪烁着光芒。

　　这些大山里的孩子，他们需要我，我也离不开他们。

　　2018年1月17日上午，我突然被宣布担任校长，当时，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，一个外表瘦弱的年轻小丫头如何成为一百多人的领头羊？片刻后，我冷静下来，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，在组织需要我的时候，我不能退缩，我大胆地表明了我的态度。

　　这一年，我29岁，成为秭归县最年轻、学历最高的女校长。在各方争取下，芦池湾小学争取到近千万元的资金改善办学条件，先后建成标准化的运动场、教师周转房、学生厕所，学生宿舍、食堂、教室也维修升级，校园焕然一新。

　　2024年春季学期杜凤琴（左二）和孩子们一起做汤圆

　　2004年我从这里初中毕业，2014年我考回来当老师，而今年，2024年，是我在这里工作的第十年。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！过段时间，又要开学了，我将和这些山里娃们一起，开启属于我们的下一个十年……

　　（光明日报全媒体记者 王建宏 张锐 通讯员 刘欣然）